白水_

我心中掠过航船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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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d:白水_ 和lof同名

我的一个俄国朋友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拿了本很厚的《欧洲美术史》在读。

上语言课,老是要小组讨论,我没办法,硬着头皮去跟最近的人讲话。因为专业原因,有些话可以聊,我们常去同一栋生化实验楼。下课后才发现住的宿舍也在同一处,便一起走。我不记得具体聊了什么了,可能是些无意义的对话,头一回的时候还争执得十分激烈,说起人是否该结婚。

我的观点带着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浇灌下培养出来的强烈桀骜不驯,唾弃人类的亲密关系,而他则坚持传统家庭(husband and wife, children, maybe dogs or cats)予人精神支持的重要性。

后来他解释说现今俄国传统家庭观念和亚洲更相近,服从你的父母,我们都记着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被允许被鼓励的事情,只有这不准那不准的条条红线。

因为观念分歧严重,一旦严肃讨论某个话题,必然要吵起来。为了省脑子,有时候就只说些莫名其妙的闲扯,我的生肖是狗,你是什么。今天你怎么样,明天要去实验室工作吗?


上课探讨哥特式建筑。他突然跟我说,我看了你发在fb的照片,那是哥特风格还是洛丽塔?我震惊了一下,我说你还知道洛。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当然知道,我读过书。随后我想起来我爸的俄国学生,好像是不管读什么专业,托尔斯泰果戈里契诃夫都是要通读的,而纳博科夫毕竟是出生在圣彼得堡的俄裔作家。

 

这位朋友现实得让人害怕,有回毫不客气地跟我说,假如你父母有钱,人生相对来说会比较轻松一点。他为了funding拒了牛津的Ph.D. offer,因为老板不给钱。可我只想谈做梦。那一阵子我特别不想跟他说话。

虽然有些时候我也不得不现实一点,比如说考试之前,比如说申请实习。他跟我说复习该怎么怎么样,我照例针锋相对,他跺了跺脚,I have the Ph.D. and you don’t, so shut up and listen to me. 

我笑死了,连连说好的,好的。


两个月前停了课,分别的时候他突然很正式的语气,说,祝你考试成功。我被搞得有点不知所措,拉长了调子说得了,别搞得这么……他一下打断我,说,我必须说这个,因为下次见面就是圣诞节之后了,两个月整呢。祝你好运。

我也不知道他的祝福究竟有没有用,考试季真的快把我整死了。所以大约是没用的。考完试的第一天,项目原因,不得不进实验室,自怨自艾凄惨无比第一人,架完反应下楼,看到打印机旁有个熟悉的身影。

我们都互相确认了两眼。确定没认错之后,他朝我说,本科生不该在这儿。

另一个硕士生问我,他是不是教授啊。我说他是个鬼。

 

有段时间我一直问他你们俄国人家里养不养熊啊,听说你们的熊跟狗一样听话,是真的吗?他用关爱智障的眼神解释,我们不养熊。为什么要养熊当宠物,他们很凶,能一口咬掉你的脑袋。

上周我又拿熊烦他,我说你们为啥不养熊当宠物啊,熊多好啊,看家守粮,还毛绒绒的。

然后他笑了,熟悉的眼神,说:We don’t keep bears, they walk freely on the streets.

我趴桌子上笑到打嗝。

还有一回说起英国这个地方小的很,从利物浦开车一小时你能到曼城,但从莫斯科开车一小时你会开到森林。

 

除此之外,他似乎觉得教育我十分有趣。不止一次跟我说,你这个年级了,本科就该好好学习,别搞些有的没的,拿个first比什么都有用。然后某天晚上我做梦,下了课去餐馆,他掏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文档,说,化学卷子先做了。

我醒的时候有点恍惚,想着我高中毕业该死的两年了。

 

昨天毛子男孩又跟我说,小说你什么时候都能看,可你现在该学习。

我说,及时行乐听过没有?化学折磨了你几年?毕业了你有时间看书了吗,没有,因为你又开始读博,有新东西折磨你了。人世间的折磨是永恒不断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文学。

看他吃瘪太快乐了。我意犹未尽,还想说点什么怼他,而这座城晚上总这样,他推开门,下雨了。

 

有一次上课前我提早二十分钟到,没去教室,我们上课的那栋楼临街的墙壁是一整面透明玻璃,室内铺地毯,我找了个角落窝着看书。正看到凯特琳奉她儿子罗伯之命前往南境与蓝礼会面,有个人在我附近徘徊,我一抬头,是那位俄国朋友。我说,你来了啊。

他说我不该在这里,我为什么要上德语课,我应该在家吃垃圾食品看油管。他上回便同我抱怨过一次,我觉得很好笑,我说你是来学德语的,别讲垃圾话了。人抱怨的时候情绪很流畅,他那时说了一连串话,最后一句是,所以我为什要来上这该死的德语课?我每周来上课只是为了来跟你说话而已。

我正读到南境物产丰饶,蓝礼国王宴请诸侯,敷衍了几句,他在我旁边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讲他今天在实验室又做了什么。提取蛋白杀死蛋白。分离酶。失活。花在处理产物和等待分析结果上的一个又一个小时。我说,你在实验室待了四个小时的那天我做合成做了三个小时,彼此彼此。

沉默。

你在读什么。

《冰与火之歌》的第二卷,我好像告诉过你,那天我还说我喜欢坦格利安。

电视剧出得比书要快。

但书比电视剧好看。

四月份第七季要出了。

请便。

你看连我都听说过。

两小时前我还在实验室跟同学聊这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沉默。

我叹了口气,说我也不应该在这里,我该是个住在古老城堡里的王子,城堡由龙守护,郁郁寡欢三百年后继承王位。

你是不是又在看什么小说。

我刚跟你说了我在看《冰与火之歌》。

然后我看了一眼窗外,五层楼高,道路上零星散布着下课的学生、晚归的行人,二月的英格兰四五点天还亮着,我们就窝在角落里等天空一点点暗下去。有路过的同学跟我们打招呼。我一动不动缩在原位,室内有暖气,好得叫人发晕。这时我有一种奇异的宁静之感,我总想起纽特的落地窗和灰尘扑扑的罐子,我好像有一点明白纽特和莉塔在湖心岛上究竟是什么感觉。因为我也说不出来,就好像电影里蓄意拉长,希望观众捕捉到一瞬间永恒的某个特写镜头。

而那一刻也无法长久。

他说,走吧,要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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