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_

我心中掠过航船无数

存档ao3:Aredhel_M
afd:白水_ 和lof同名

The Gentle and Glorious Days that Passed

家庭教师邓


— 

他蒙着眼,石墙和湖水的气味擦肩而过,是风声,让他微微下垂的右手凝起一股力量,剑尖笔直地横挑着,一个漂亮的起手,身体的记忆因着熟悉的动作让纽特浑身颤抖起来。他踮起脚尖,划过一道翩跹的圆弧,长剑如受惊的鸿鸟猝然振翅,破开清晨的浓雾。

纽特递出一剑,落叶拂过银亮的剑刃,从剑身上横扫而过,后撤,收势,长剑反撩,叶片顺着条条经脉裂成百片,在他周身四散开来。他舞动的双臂掀起一阵清风,他的剑就是他的手臂,他们紧紧贴合着,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犹如白鸥击水、挑起一泓清亮的水迹。不,还不够,他继续挥舞剑招,脚步愈来愈快,变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复步伐,双臂像不知疲倦的鸟儿的翅膀,颤抖着、飞翔着,与风声和剑势缠绵地共舞,纽特的额头早已沁出薄汗,身体绷紧了,腰杆挺得直直的,多么年轻有力,多么纤瘦漂亮,绸缎衬衫勾勒出一条蜿蜒的曲线收进下摆,然而,左腕的绷带崩裂开来,刺痛如同烧红的长针从他的手腕穿刺而过,滚烫的血顺着指尖流淌下来,贪婪地舔过剑心血槽,随着他狂乱的剑舞四撒在草地上。

“纽特!”

长剑猝然落地,悲鸣怵然。

有谁拂去他遮眼的白布。光线亮起来,纽特眯着眼,去寻草地上掉落的剑。忒休斯一脚把剑踢开,剑上沾着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腥气,和早春的樱草花的香气一道,糅成朦胧又梦幻的气味。

“医生怎么嘱咐的?手都这样了,还逞强?”

纽特别过脸,盯着草叶上一连串刺眼的血珠。忒休斯撕下衬衣下摆,替他把伤口重新包扎好,伤在左腕,他用惯了左手剑,这只漂亮的、拿剑的手却连骨带肉,同经脉齐齐挑断,软绵绵地搭在身侧,再也没法做出那些灵巧的动作了。

白兔跑过河岸,忒休斯背着他从林子里往回走。雪还没有化透,晶亮的冰花凝在高高的枝头,折射太阳美丽的光芒,晨雾披洒遍林间每一处,纽特闭着眼,雪的气味久未散去,他问,先生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他在林子里疯跑,轻巧得如同一只牝鹿。斯卡曼德家最宠爱的小儿子,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公爵请来的家庭教师没有一个能待满他们的任期,两个月,两周,甚至有人熬不过两天,他们对着公爵连连叹息,这孩子固执得很,一点也不服管教……纽特则照例在广袤无人的天地间游荡,只在暮色四合、钟声敲过十六下的时候回到屋子里。外面有甘泉,有野果,森森密林里掩藏着无尽的乐园,这是他的天地,任何想要将他从乐园里驱逐的人都将无功而返。

新家庭教师的马车停在庄园门口。纽特听闻消息,躲在灌木丛里,身上沾满雪粒。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听不清谈话的内容。身后飞起一只赤色的鸠鸟,他追逐它,跟着那一羽鲜亮的赭色向前跑去,鸟儿往前飞,他便往前跑,纽特离马车越来越近了。从上面走下来一位红色长发的先生。

鸟儿轻吟,落在他肩上。

他抚摸鸟儿狭长的尾羽。“他叫福克斯。”

纽特气喘吁吁,才发现自己白衬衫蹭的脏兮兮,小腿被灌木划出几道血痕。他局促不安地盯着地面,对方抬抬手,红鸟儿便飞到纽特的肩头,沉沉的,很是温热而亲切,贴着他的侧脸。

那时候,林子里下着雪,白茫茫一片,邓布利多闻起来就像雪一样,又冷又温柔。纽特看着那披散着的红色长发,鲜艳的颜色如同火一样烧到他心里。 

 


他教他希腊文和拉丁文,算术和地理。

纽特推开窗户,冷风扑在他泛着红晕的面颊上,水池望到林荫道,大雪将尼日菲尔庄园染成白茫茫一片。他们有时在火炉边默诵史诗,有时在林间探讨哲思,邓布利多的授课生动有趣,那些印在羊皮纸上的僵硬字符在他的演绎下变得鲜活起来,仿佛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面前掀起了帷幕,使纽特喟叹不已。他本就聪慧,这下被邓布利多激起了好学上进的劲头,进步得飞快,很快,他就能流畅背诵赛诺法涅斯、阿纳克里翁,顾盼神飞如诗中的少年;却也如明媚诗行里所写的那样,仰慕眼神追随着日渐亲密的,年长的导师。


侍女扫去窗台上枯萎的花枝。不知何时开始,这间窗台上每天清晨都会有新鲜的玫瑰,定时更换,日日如此。纽特从玻璃温室采来玫瑰,铃兰缠绕在他洁白的手指上,它们在流血,滴滴哒哒淌个不停,把玫瑰浸得更鲜艳了。他一路小跑,来到邓布利多的窗台下,为花瓶续上水,将清晨盛开的第一朵鲜花呈到瓶中。邓布利多注意到按时更换的花束,一个暗蓝色的清晨,天还未亮起,他拉开窗帘,捉住男孩受伤的手。

花很好看。他在纽特耳边低声说道,男孩抬起晶亮的眼眸,碎雪还未从中完全消融,盈着清浅而澄澈的光。邓布利多含住他被玫瑰刺破的手指,轻轻吮吸。

玫瑰是美的,玫瑰也是危险的。窗前的玫瑰日日更换,从没有一日忘记过。

不久后,尼日菲尔迎来圣诞节,贵族的府邸各自召开盛大的舞会,纽特第一次郑重地整理仪容,耐心地学习天鹅的舞姿。他向来认为舞蹈是无用之物,那唯一一支舞,也只想和先生一起跳。

那个冬日,他们在空旷的舞蹈教室里,湖水和石墙的气息从窗子里钻进来。

邓布利多托着纽特的小手,让他踩在自己的鞋面上,理所应当地充当着更成熟、更游刃有余的角色,接过男孩递来的缰绳,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外面的世界战火四起,他们在伊甸园里,在敞开着的、透明的玻璃花房内,将疮痍都掩去了,依偎在一起。

 

国王的使者闯入尼日菲尔庄园,斯卡曼德公爵早已出征。他们对着邓布利多,声色俱厉,金色的火漆刺痛了男孩的心,而邓布利多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抱歉,我不能。纽特在月亮下坐了一夜。次日,他撕毁诗集和乐谱,放走林中豢养的飞禽走兽,把剑刃磨锐了,交到邓布利多的手上。

人们说邓布利多是英格兰甚至欧洲最锋利的一把剑,另外的人认为他更适合做执剑的手。纽特加快了课程的进度,他早晚练习,直到最简单的招式都扎实稳固,熟练精进,他已能接下邓布利多三个回合的剑招。他摆动着酸痛的手臂,没关系,我可以再来。

纽特挥剑劈砍,被邓布利多轻松躲过。后者绕到他身侧,提醒他露出过多的破绽。在战场上,你可不能这样大意。他堪堪挡住几下似真似假的袭击,剑在他手中已不听使唤,自然无暇去想要是在真正的决斗中自己已经死去几百次,因为邓布利多喊了停,干脆利落地打掉他的剑,未开刃的漆黑铁剑啪一下飞到训练场的另一端。他把手藏到身后,想着又让他失望了。而他的导师欺身上前,不容置疑地握住他隐隐作痛的左手,放在手心和软地按摩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纽特。


雪不停地下着,纷纷扬扬的纯白雪片掠过他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的窗棂。纽特·斯卡曼德永远记得尼日菲尔庄园少年时的光景。他们朝夕相处,蓬勃生涩的爱意在他体内疯狂生长,他爱的人就像一场雪,那样一颗心,尚不足以捂热一整个冬天。

纽特望着他,从窗户里,无边的雪景中,轻轻说,我愿意去对抗格林德沃。

 


--

阿不思·邓布利多梦见自己的死亡。

他在高塔上,四周都是溅射的血迹。剑握在他的手中,他往雪地里走。他知道身边没有一个人,那是死后的自己,最危险的敌人已经和他一样,在死亡的怀抱里酣然沉睡。他淌过深色的河水,九曲回绕,迷雾在他眼前散去,雪地闪着钻石一样的光。然而那光芒太微弱了,他看不清站着的一个人影,对方握着剑的手无力地低垂着,像是受伤了。

纽特·斯卡曼德站在迷雾尽头,他的脚踝浸着冥河的水。他望着他,神情有些羞怯,眼神湿漉漉的,像是误闯人类豪宅的一只小动物。

那是在舞会上,邓布利多瞥见斯卡曼德家的幼子。他没有上前和对方说话,因为他知道,假如他这么做,纽特一定会像一只小鸟一样逃跑的。他转而走向斯卡曼德公爵,娴熟地攀谈起来,那孩子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而现在,在他死后的梦境里,男孩的背影像一只落单的孤雁,他受伤的手腕还握着剑。邓布利多向前走了几步,他越跑越快,他来不及追,纽特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可邓布利多还不知疲倦地跑着,喉咙里像是被火燎了,又痛又堵,说不出话来。他似乎想起了没说出口的话,但哑言的夜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邓布利多从梦中醒来,天刚蒙蒙亮,窗台上已经没有日日更换的鲜花。

玻璃花房久未打理,早已荒废。纽特·斯卡曼德还躺在病床上,身上几道触目惊心的剑痕令他昏睡至今,只在极深极沉的梦里呢喃着破碎的呓语,他守在纽特的床头,时间在病隙中一点点流逝,很快,便到了他不得不赴约的日子。

战争几乎将整个欧洲都卷了进去。格林德沃如日中天,他不能对抗他的理由已经在纽特和忒休斯的努力下,被安全救出。他们付出了代价,他同样付出了代价。忒休斯出现在门口,邓布利多收起剑,朝他点点头。骏马带着他离开尼日菲尔庄园,离开他的梦魂之所,他不在这里的日日夜夜,必将反复梦见,即使是长剑破碎、他已身死,少年的纽特为他奔赴本该由自己承担的决斗,他说,我不惧怕死亡,那是神的生命。这是我愿意做的,我愿意证明给您看……

 


以神的名义。邓布利多的手贴在他的胸口。左胸膛,第二根肋骨下,他砰砰跳动的心脏变成了一只欢欣雀跃的雏鸟,他温顺的眼神里、骇人的虔诚像通天的火柱,光芒已掩藏不住,他看着他,从心脏到身体,从身体到灵魂。以神的名义,我们是无罪的。杀人的罪,乱伦的罪,渎神的罪,他的剑紧紧贴在腰间,冰冷的生铁被体温煨得温热,他们靠得如此之近,纽特早已分不清呼吸是谁的呼吸,心跳是谁的心跳,只知道他们的命运在此刻牢牢地连接在一起,他要开始为他流血了。他的心口因那只手而滚烫,它停放在那儿,活像要把他的心脏给夺走。

邓布利多的视线穿透他,落在墙上的十字苦像上,杀人是有罪的,刀剑为公义而挥舞,那便是义举;僭越是有罪的,现在它受到宽宥,那么,祂说,我们的爱也是有罪的,谁来清洗我们的血,谁来宽恕我们的罪,谁又来拯救我们的灵魂?先生,先生……他哀哀地呼唤着,整个人因爱抚而觳觫,被唤醒的情|欲从指间开始燃烧起来。邓布利多蒙住他的眼,唇舌包裹住他冻得绯红的指尖,失了知觉,却在温热的口腔里开始回暖,舌肉柔软,布满起伏的颗粒,一下轻搔便能使他颤抖不已,纽特被分开双腿,像一只驯服的幼兽跪坐在男人的大腿上,衣摆微微撩起,邓布利多掌心生着练剑留下的厚茧,抚过他柳条般柔韧的腰肢,带起一片情动的潮红。那只手,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拂去他眼角的泪渍,少年羞赧地垂下头颅,如此心甘情愿,又如此不知所措。年长的男人似为此而动容,被他热烈却青涩的情意所取悦,他吻他的唇,像花瓣,像蜜糖,像一只过早成熟的、生涩的果子,淋漓的汁水沁满他的口腔,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邓布利多教他天伦物理、教他骑马射箭,同样也教会他缱绻情事;他还在颤抖呢,将自己往邓布利多手上送,连着他的心脏,他的灵魂,他所有的虔诚。

他在他的身体里,就像在河边拾起自己遗失的骨。十字苦像高悬于墙壁。他们交颈缠绵,如两只情深至切的水鸟,呢喃着生和死,高潮卷起白亮的浪花,一阵一阵,拍打着他赤裸的骨肉,纽特轻轻地,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梦呓一般。从此往后,我的灵魂不再需要救赎,它是你的了。我的灵魂已不在我手中,找不到,便再也没有。

 

 

纽特在梦里,像是浸泡在温暖的水中。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他听不清。手腕传来的疼痛渐渐化为一阵痒意,他伸手去挠,却被人制止了。

先生?他低声唤道。

没有意料之中的答复。

格林德沃只是废了他的手,而没有伤他的性命,这已经教忒休斯深感安慰。忒休斯拉开窗帘,带来一则噩耗。

纽特似乎醒了过来,忒休斯握住了他的手,这令他勾了勾嘴角。半晌,忒休斯以为他睡了过去,而纽特哑着嗓子,半梦半醒地问道,为什么它令人如此痛苦?是爱吗?还是只是你而已?

忒休斯看着他,看了又看。他苍白的面容再一次被薄暮的暖光照耀着,而那失去了的、野蛮的生机却再也无法回到这张受挫的面容上。他可怜的弟弟,爱使他遍体鳞伤。

纽特再醒来时,受伤的手腕已经消肿,日渐痊愈。但忒休斯知道,最深的伤口仍在他的心上新鲜地流血。纽特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地抱着枕头,过了很久,又露出孩子一样的微笑。他看着窗外,悄声询问:今天先生什么时候来?

他擦拭自己的长剑。温习功课。整日呆坐在火炉边,哪里也不去。女仆发现久无人居住的房间里,窗台上日日出现新鲜的花朵。战争已经结束了,他要等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他们不是说好,要共赴战场,怎么只有他孤零零地留在这儿?

他有两只使剑的手,可也只有一个灵魂。它给出去,就再也没有了。

 


风一动,悬挂在花房门梁上的风铃便跟着响。指甲盖划过玫瑰花瓣,馥郁的汁液涌出来,淌满他的双手,纽特捧着花,微微一侧身,“别动。保持这个姿势。”笔尖落在画布上的声音轻轻搔刮着他的耳朵,他能想象画板背后的那张脸,那只有力的、温柔的手正在勾勒他的轮廓,花房中满是芬芳的香气,笔刷落在画布上,却像抚在他光裸的脊背上,无数隔着空气的吻混在芬芳的香气里拂过他的脸颊,拂过跌宕四季,又回到飞雪的冬日。

林雾散去,雪兔不见踪影。

除了一串闪光的脚印,再没有别的踪迹。纽特在林子里跑啊跑,跑过清晨和薄暮,跑过凛冬和盛夏,十五岁那年的冬天被遥遥抛在身后,他跌倒、爬起,狼狈地追逐着早已失去的什么东西,等待着密林尽头还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他来,微笑着,美得惊心动魄,要来捡拾他的希冀,要来夺走他的灵魂,要让那温柔的雪再一次、融化在他殷红的嘴唇上,教他尝遍世间一切甜蜜幸福的滋味: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死。



End

评论(2)
热度(43)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