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_

【EVA】Painkiller

*赤木律子个人向

十九岁的赤木律子也曾试过爱上除自己以外别的什么人。为此她参加恼人的聚会，和眼神猥琐的男生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甚至放下了一贯的冷淡矜持，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天性娇嗔癫痴，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在那些头脑愚笨、无心盛爱的男人之中，她掀起一阵闪亮的浪花，从此销声匿迹，再无心动的可能；直到博士毕业后她加入NERV计划并成为其中主力科研人员，遇到碇源堂。

 

碇源堂此人外貌阴郁，作风冷淡，和作战部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界限分明的上下属关系。他的辞令干净且卫生，去哪里做什么事，期限几何，一板一眼全都公私分明。既然他并不打算效仿嘉仁和蔼可亲平易近人，那么做个果决的暴君也无可厚非，这就是赤木律子对碇源堂的第一印象。

即便往后的日子里，她确实是见过他最多面的人之一，那个卡里古拉式的暴君形象也无法从她脑海中抹去。甚至直到他带着容器绫波丽来到最终补完计划的大门前，她看到的也并非背叛她的情人，而是初见时的那个暴君，拿枪指着她，看她被羞辱被背叛，最后心满意足地扣下扳机。

 

最初的几个月里赤木律子作息正常，按时上下班，到点就溜，丝毫没有往后工作狂的劲头，连烟也抽的少。说到底，科研也只是一份工作，她并没有为此献身的念头，直到第二次冲击后使徒第一次入侵，绫波丽驾驶着系统老旧的零号机拼死抵抗，满身伤痕地完成任务回来向司令报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竟是由不得她任性，逃避自己的使命。

在这里，她比以往更多次回想起母亲与童年。她想起自己的手中被抽走的手，毫不留意地速冻食品，发现自己无人可报复，唯有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麻痹自己，以便减轻儿时的恨意。对此，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她们母女如此相仿，未来的路想必也会极其相似。但她偏不服输，她想要超越赤木直子，做出一番成就。

 

研发新系统的时候情况很艰难，政府和军方显然对EVA项目有所耳闻，在NERV申请拨款时无数次驳回，并不解道：你们不是已经成功造出了EVA，为什么还需要更多的钱？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的使命在这一阶段已经终了，无事发生时只用做一群没有威胁的闲人。NERV当时虽然是联合国授意的重点研究小组，但在日本显然有名无实，且被多方忌惮，律子对其中勾心斗角颇有耳闻，但直到一个加班的深夜看见碇源堂醉醺醺地推开监控室的大门，并吐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律子才知道为了这一切他独自一人究竟承担了多少。

 

碇源堂早年要去开会喝酒拉投资，低声下气求人是难免的事，喝到胃出血也算平常。律子过意不去就去照顾他，反正他们是总部为数不多经常加班熬夜的那些人，一来二去也顺理成章地熟悉起来，甚至比律子所期待的更加熟悉，俨然打破了井井有条的上下属关系。

她用实验室消过毒的烧杯和细颈瓶为他煮醒酒茶，碇源堂歪在椅子上似醒非醒。忙碌着的律子听见他突然说，你有你母亲的品格。

 

那时，二十五岁的赤木律子仍非常年轻，眼里除了科研就没有别的什么。她能为了一组异常数据熬夜三天，也能为了得到一个完美的零部件亲自前往铸造厂忍受六十摄氏度的高温监工，因此，当她听见碇源堂说她像她母亲，律子并未多想，只道她的努力被男人看在眼里，将来也会成为和母亲齐肩的大科学家。

所以后来碇源堂在喝醉后抱她吻她，她也没觉得奇怪，只觉得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实验室泛着蓝光的屏幕前接吻，此情此景竟有少年时隔岸观火的洞见感。

她被吻的时候手上的笔还在机械地记录着数据，直到碇源堂不满抽掉她的纸笔，她下意识拒绝道，不行，我熬了三天夜才换来的实验结果，于是碇源堂笑了，放开她，让她安安心心地把数据誊抄在笔记本上，然后录入电脑。

整个过程中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律子忙活，其中竟有某种沉淀多年的温情，让律子一阵恍惚，仿佛他们已相爱许久、做过累世夫妻。

在她回头的那一刻，她发觉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她和谁都没说过她有多么爱他，甚至后来美里晚她一步调入NERV做了指挥官，和她亲密如同往常，她都没有哪怕一丁点可能向她吐露自己的心声。

她隐藏太多秘密，这些秘密如果在最初浮现的时候有人接纳，那么它们也不会郁结于心，变成裹在珍珠里的一颗沙粒、一点耿耿于怀的疼痛之源，无论她怎么麻痹也总能被那熟悉的声音唤醒——律子，放手，我要去工作了。她的母亲，她愈得不到她的爱就愈想得到，放在碇源堂身上也一样。

 

做学生的时候律子也曾和美里、良治一起喝酒，他们玩国王游戏，互相窥探彼此的秘密。加持良治说他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应该把所有秘密都交给彼此保管。这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只能证明那时他们的确情真意切，心里只有彼此，美里大为感动，连连喝酒划拳，并把自己上半辈子的所有鸡毛蒜皮都一股脑掏心掏肺，这也是十年后她会恨加持良治恨得无以复加的主要原因。

但即便在那时，赤木律子就已经有所保留，她说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见了光的秘密便是，她说她无法爱上别人。

这算什么话嘛。美里不满地抱怨道，我就很爱你呀，你难道不爱我吗？

律子笑了。说我也爱你，但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能够像你爱人那样去爱。

这不可能，葛城美里断言道，你能，你只是害怕火焰烧到自己身上。

 

很多年后律子回想起她的话，惊讶于她对自己的洞察，因此她至死都没有机会告诉她，那次实验室爆炸事故之后，当所有成果全部被毁，一切都将推倒重来的时候，在无数目光唾弃和指责之下，碇源堂告诉她，他相信她，只管继续研究，其余一切都由他来承担。那一刻，她想起的正是美里多年前酒后的戏言，想到真爱的火竟时隔多年烧到了她自己身上。

碇源堂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前所未有地温柔，替律子擦掉眼角的泪水。

朦胧泪眼中，律子忽然明白，她的命运就在此时，就在这里——她是为他而生的，自然也会为他而死。

 

 

那场爆炸事故起因不明，但波及研究室和指挥室，影响面积巨大，总部所有作战和非作战人员全部撤离，她印象最深的事情是碇源堂的孤注一掷，所有人都在往安全地带撤离，唯有他朝零号机的舱室奔跑，试图抢修储藏仓外部过热的管道以抢救将要被炸成灰烬的EVA。

在NERV工作数年，她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这里的每一条管道和应急通道，因此当她发现碇源堂独自一人在快要引发二次爆炸的主控室内对EVA舱体进行抢修时，她忘记了应有的礼节，不可置信地大声说道，你疯了。

碇源堂没有理会，敲击键盘的速度越来越快。超级计算机飞速运转着，给了他们一个渺茫的希望。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在舱室炸毁之前恢复管道正常。

然而，在电脑给出结论之后的不久后，爆炸的振动波就让他们所在的房间猛烈摇晃起来，在随时可能因高温引发连环爆炸的危机时刻，碇源堂没有选择逃离，而是突然将律子推出门外。

双层金属防护门咔哒一下合拢的那一刻，律子听见她的指挥官大吼，跑啊，笨蛋！她猛地从地上坐起来，没有徒劳地去敲打不会二次开启的防护门，而是往相反的方向狂奔，直到赶上最后一辆摆渡车与焦急的美里汇合时，她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律子，发生什么了？

碇司令。她说，然后就说不下去了。他会死在这里，Magi计算的可能性是万分之一，只有在奇迹发生的时候管道才会如他所愿抢修完毕。

 

在紧急避难中心的12个小时，赤木律子受尽煎熬。她撕扯自己的头发，拿头撞墙，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臂试图将碇源堂血肉模糊的幻影赶出自己的脑海，然而这些尝试只让更加恐怖的臆想入侵她的脑海。他可能已经死在地下，律子想到。

大大小小爆炸的余波被红外仪捕捉，律子难受得不住干呕，腹部的绞痛犹如一场难产的生育，似乎要把自己的生命都呕出来才能善罢甘休。

第十三个小时她再也等不了了，擅自打开应急通道不顾红灯警报滴滴作响，去了随时可能爆炸坍塌的控制中心，她从地下室往上爬，顺着只有古老时代人们才会使用的金属爬梯，爬到最后手掌起泡、鲜血淋漓，才终于在控制台的最顶端发现隔窗赏星的碇源堂。

多美啊，他说。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你混蛋。律子扑进他怀里，愤怒的捶打，然后呜咽大哭。

碇源堂怜悯地安抚着她，我没死，他说，冷凝管道已经修好了，EVA舱室的温度恢复了正常。

怎么做到的？律子问到。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指挥室里一遍遍回荡——怎么做到的？

碇源堂缓缓开口道，我想，是你的母亲。Magi在最后关头依然维持着百分之零点零一的电力没有断电，这才让我调出施工图纸，将它复原。

随后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裂痕遍布的玻璃窗外繁星满天。碇源堂突然出声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律子下意识问到，以为是还有没有维护好的管道和即将爆炸的隐患，但是碇源堂说，昨天好像是你的生日，对不对？

她愣了一下，反问道，生日？自她幼时，不曾有人为她庆祝过诞辰，更别提碇源堂，这个比她更加忙碌的领袖。她从不对别人抱有任何期待。因此她只是满足地笑了，在碇源堂低沉的祝福声中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现在回想起来，爆炸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

当她发现事实真相的时候她已经恨不动了。恨需要很大力气，而她早已精疲力竭。碇源堂想要从EVA手中夺回碇唯，她想到，多么天真而愚蠢。碇唯是多么干净纯粹的一个人，由不得他污秽手段的玷污，而她的爱是来自未来的爱，是人类放下了自私、欲望与贪婪之后才能窥见的神秘天堂，他不懂，没有什么能补完一个残缺的人类，除非它一出生就被好好保存，永远不受到任何伤害。

Magi驳回了她的最终指令，碇源堂朝她举起枪。她甚至没有躲避就接受了这一切，作为她嘲笑命运所付出的代价——到这个关头她还有空自嘲，即便为爱所困，这个代价是否也太高了一点。

 

时至今日，她也不愿承认她的一切早已注定。就在那个他们被一同困在作战指挥部顶楼的夜晚，两人就着一地碎玻璃看星空，碇源堂问她这是她的生日，想要许什么愿望时，她不说话，但眼神早已诉说千遍。

我想要至死都有人暴烈地爱我，她说。

 

 End